罗宾·威廉姆斯于2014年8月11日突然离世，人生旅途的终点站是63岁。这个在电影《心灵捕手》中拯救了数学天才威尔的心理学教授“西恩”，终于没能拯救自己的生命，而进入他灵魂的“死亡诗社”。这个美国极富盛名的喜剧演员，终于以最为悲伤的方式，坦然面对了自己的内心。

罗宾·威廉姆斯是美国著名喜剧演员，貌不惊人，个头矮小，在美国一众帅哥壮汉的演员阵容，他就是那个注定要被淹没的小个子小人物。然而，罗宾·威廉姆斯没有遭遇灭顶之灾，他凭借喜剧天赋，勤恳努力，赢得了人生最漂亮的战役，以一部部直击人心的喜剧电影，实现了生命最初和最终的梦想。正如他在《死亡诗社》中告诉学生的：“我们读诗、写诗并不是因为它们好玩，而是因为我们是人类的一分子，而人类是充满激情的。医学、法律、商业、工程，这些都是崇高的追求，并且是维生的必需条件。但诗、美、浪漫、爱，这些才是我们活着的意义。” 每个人的生存中都会经历痛苦和困顿，但是喜剧为人类提供了解放身心的路径之一，在或短暂或持续的抚慰中，生存的希望和光亮照在我们心灵的角落，人生因此有了挣脱枷锁束缚的可能和热情。罗宾·威廉姆斯一直在他的影片中扮演突破现实藩篱的角色，甚至他也不愿遵循生命的自然规律，主宰了自己的命运航船驶向终点。

在他离世的前一天，我恰好又看了电影《死亡诗社》。这部影片看了几遍，已无从考。直到他离去，一个困惑才豁然明朗：为什么我在每一个“罗宾·威廉姆斯”喜剧角色的身上都看到深深的忧郁。

“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，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。”这是鲁迅先生90年前在《再论雷峰塔的倒掉》中写的。

罗宾·威廉姆斯是这个论断的实践者。

在罗宾·威廉姆斯几乎所有的代表性电影诸如《早安越南》、《美梦成真》、《窈窕奶爸》、《妙手情真》等的主人公身上，我都能看到“罗宾·威廉姆斯”式的DJ艾德伦·康纳、基斯医生、丹尼尔肥妈、心理医师帕奇·亚当……悲剧和喜剧气息的温暖浑融是我辨识罗宾·威廉姆斯的重型利器。

除了最为人熟知的电影《心灵捕手》，罗宾·威廉姆斯的另一部经典影片是《死亡诗社》。美国一所保守传统的著名中学由于为常春藤联盟输送超过75%的学生而享有盛名，在这所学校聚集了众多雄心勃勃的学生，老师和家长都对他们寄予厚望，也因此校规极其严厉苛刻。罗宾·威廉姆斯饰演的基廷是新来的英文教师，他也曾是这所学校的荣誉毕业生，深知教育之于学生的意义在于“学习独立思考”而非埋首于教条的课业，所以他致力于改变“地狱学校”既有的僵化教学理念，以启迪学生的心灵探索生存的意义，赋予生命灵性诗歌的自由绽放。这个充满热情的基廷老师，一站在讲台就告诉学生：“你在这儿，使生命存在，使其有一致性，使这个强而有力的戏演下去，而你能贡献出一篇诗歌。”的确，诗歌不是一种文学体裁，那是每个人生存的内容，诗歌代表了一种美、一种优雅、一种高贵、一种繁盛、一种丰盈、一种尊严，和一种爱，还有生命本身。

基廷问一个沉默羞涩的男孩安德森：“你的诗歌内容是什么？”

“你的诗歌内容是什么？”这也是我对自己的发问。

影片中出现了一部保存有500首诗歌的诗集，扉页是一段美国著名作家梭罗的话，这段话长久地震撼和影响了“古诗人诗社”的成员，也把其理想光芒照耀到了年轻的学生生命：

“我走入森林，是因为我希望认真地生活，去面对生命的根本，看自己是否能学会生命要教给我的东西，而不是在临死之前才发现自己从未曾真正生活过。我不希望过无法称之为生活的日子，生活是如此的可爱；我也不希望听任命运的摆布，除非必须如此。我想深刻地生活，汲取生命所有的精华。”

我把此视之为教育的根本，而每一次对自己的发问都是一次重新启蒙。罗宾·威廉姆斯提醒我站在高处环顾四周，你才能看见不一样的世界；勇敢尝试或者出发，努力寻找自己的声音，才能突破多数人都过着的寂寞渴望的生活。罗宾·威廉姆斯扮演了太多教师和心灵导师的角色，很多时候我甚至把他作为教师这一职业的理想承担者，而每一次重温他的电影，都让我看到教育的力量。

在影片中基廷老师让学生称呼他“船长，我的船长”，这是诗人惠特曼献给废除了美国奴隶制的总统林肯的诗歌《啊，船长，我的船长》。“船长”基廷带领学生撕破教条，聆听音乐，感受诗歌，释放自我，抓住今天，梦想觉醒，有胆量出发，找到新观点，为内心的呐喊探索出口。一个教师所能赋予学生的他都尽其所能，一个船长所能导引航船的他都全力以赴，一个人所能给予世界的热情与责任，他都倾尽所有。这样的角色惟有罗宾·威廉姆斯扮演，因着他所具有的喜剧天赋和悲剧气息，他化身为真实的教师，深刻温暖地诠释了教育的理念。

《死亡诗社》的结局，一个对演戏怀着强烈梦想又有天赋的学生尼尔，觉醒到他的生命就是为演戏而燃烧时，因为不能听命于父亲让他学医的强制专断，在绝望中自杀。一个被唤醒的灵魂，在不能自主选择生命权利中所遭受的痛苦和非难，正是对每个有教育责任和决定权力的人深远沉痛的警示。

基廷因此而成为替罪羔羊，被校方开除。电影中改变最大的学生安德森第一次第一个克服胆怯，勇敢站上课桌大喊“船长，我的船长”，那些在教育生命中感受爱与尊重的学生，纷纷站在课桌上高喊“船长，我的船长”，向他们同样爱与尊重的基廷老师致敬。

这一幕，在电影里定格，在所有被触动了心灵的生命里定格。

基廷走了，罗宾·威廉姆斯走了，死亡带走了船长。然而，生命永生，就在于一个人已经播下了热情的火种，无论生活怎样继续，接受者的航船都会载着欢笑与悲伤前行，因为欢笑让我们怀念，而悲伤让我们有力量。

借此，分享惠特曼的诗歌《啊，船长，我的船长》以纪念给观众带来欢笑与悲伤的伟大的教师罗宾·威廉姆斯：

啊，船长，我的船长

惠特曼 作 邹仲之 译

啊，船长！我的船长！我们可怕的航程已经终了，

航船闯过了每一道难关，我们追求的目标已经达到，

港口就在前面，钟声响在耳边，我听见人们狂热的呼喊，

千万双眼睛望着坚定的船，它威严勇敢；

但是，心啊！心啊！心啊！

鲜红的血液在流淌，

就在这甲板上，躺着我的船长，

你倒下了，身体冰凉。

啊，船长！我的船长！起来听这钟声；

起来——旗帜为你飘扬——号角为你长鸣，

花束和花环为你备下——人群挤满海岸，

晃动的民众向你呼唤，向你转过热切的脸；

在这里，船长！亲爱的父亲！

你的头颅枕着我的臂膀！

就在这甲板上，如同梦一场，

你倒下了，身体冰凉。

我的船长没有回应，他的嘴唇苍白僵硬，

我的父亲感觉不到我的臂膀，他没有了脉搏和生命，

船安全地靠岸抛锚，它的航程已经终了，

胜利的航船从可怕的旅途归来，它的目标已经达到；

欢呼啊，海岸，巨钟啊，敲响！

但是我满怀悲怆，

走在甲板上，这里躺着我的船长，

你倒下了，身体冰凉。